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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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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楞著做什麽?!下去!” 皇後蕭氏極難為情地呵斥著菡萏,站於她身旁的天子,怒意越發沈重。

太後雖為深宮婦人,然而她在丹青、繪畫之上甚有見地。適才她捧著顧愷之的《洛神賦圖》真跡於天子,此畫是她母族在坊間尋覓良久之物,尋找數年覓來不少懂得鑒別的能人雅士多番甄別,終是確定為真跡方才送入宮中。

遞畫之間,天子擡手卻不接畫,大掌輕撫上她的柔荑,皇後蕭氏秀眉一擰,欲要避開卻發現天子正扣著她手腕的脈門,讓她使不出力氣來。一聲似笑非笑的“菀菀”嚇得她脊背一陣陰寒——那個她極度暴戾的夫君歸來了!

“嬪妾無禮在先,甘願受罰。”菡萏強忍著淚珠,恭敬地行了三跪九叩之禮,隨著和煦作“請”字,她深深地吸了吸鼻子蕭索地離開。

對於屋內的驟變,名舞月的飛眉止不住蹙成川字,看著菡萏蕭索的背影,他的胸腔也跟著蕭索起來。他驀地轉身,對著身後的遲無涯一陣咆哮:“你到底何等居心?!”

“此事合該問你,你可知雷玉帝君已知曉你與天帝私下幹的好事!加之,你當真稀裏糊塗地亂了旁仙之修行,也亂了這小表嫂的歷劫。雷玉帝君本想到老天帝處彈劾你等,奈何兩日前與睿姬娘娘於宮中打馬球之時,被其錯手敲傷了左腳。聽上生星君所言,雷玉帝君的左腳如今肥腫難分,藥君這幾日也忙著為其療傷,是以無暇前去彈劾你等之荒謬。”遲無涯不甚客氣地直言,適才他以術法將名舞月自那凡皇之軀抽了出來,著實少了先禮後兵之道。

“啊?”名舞月不曾想過那個在仙界神界出了名的小溫柔帝後居然行了“謀殺親夫”這碼戲兒。“許是不要命了吧?縱然雷玉帝君很是寵溺她,卻也非待她千依百順。”

“此事具體如何,我不甚清楚,只知睿姬娘娘畏罪潛逃,欲要回北荒的君山娘家,奈何這‘六司’領著雷玉帝君的天旨沒收其玉牒,此事方才不成事。”遲無涯頓了頓,“我思量著睿姬娘娘能這般‘心狠’定必與小表嫂有幹系。”

“誠然你言之有理,據我所知,菡萏嫁予我後,若是遇上不順心之時便會去練霄宮覓睿姬娘娘。”名舞月輕嘖一聲,誠然他也很是不爽菡萏終日往練霄宮跑去,“該不會菡萏喜歡的乃是雷玉帝君?”

“荒唐!”遲無涯沒好氣地推了他一記,“眾所周知,雷玉帝君乃是個刀子嘴、婆子心之神君,加之其待睿姬娘娘素來一往情深。我瞧你是其身不正,是以看誰都是包藏禍心,沒個安分。”

“適才你說,我亂了旁仙之修行又是怎樣的一回事?”名舞月自覺無暇理會這凡間之事了,聽遲無涯所言,菡萏與這練霄宮乃是不清不楚的,若不前往細問,怕是終身覓不出個所以然來。

“小表嫂此回歷劫湊巧與那正值七萬歲精怪之聖王花滿棠重疊,如今被你這麽瞎搞,也不知能否順利渡劫。雷玉帝君正是為了此事才發難的,畢竟那花滿棠是一介聖王,萬一渡劫不成魂飛魄散,這精怪又成了一方隱患。”遲無涯自覺他這玄武星君當得很是窩囊,終日替誰兜底。

雷玉帝君的憤怒正是因著此番歷劫除卻菡萏,尚有那位精怪的霸主,萬一出了差池,這精怪為免惡鬥就只可由魔尊重錦官主宰。誠然,一方獨大乃是後患無窮的,畢竟魔尊重錦官並非老魔尊重淙那般,是個一言九鼎的、鐵錚錚的神君,乃是一個變數。

“罷了,你我先去練霄宮會一會睿姬娘娘。”

名舞月與遲無涯信手招來一朵騰雲,往炎天的練霄宮奔去。穿過南天門,兩人來到一座金碧輝煌的漢白玉宮殿,大門處迎來的是益算星君。三人作揖行禮後,名舞月率先說明來意後,便隨著益算星君踏入練霄殿。

益算星君領著兩人穿過繁覆的廊道,在一處牌匾寫著“鳳儀閣”的庭院門前,圍墻之內傳出陣陣的稚童嬉笑聲:小帝姬奶聲奶氣的求饒,夾雜著兩位小皇子的逗笑聲,還有睿姬娘娘的柔弱嗓音。

而雷玉帝君與度厄星君一臉嚴肅地站在門外冷悌著來人,他的左腳正如坊間所言那般包裹著,白絹處滲著陣陣藥香,昔日拿在手中的長生桃扶老如今成了支撐身軀的木架。

他早已料到名舞月會來練霄宮,也早已料到他定必來找睿姬,是以他在益算星君的稟告後,許了名舞月入宮,而自己也在度厄星君的陪同下來到此地。

“小神等見過南極真皇!”

“鬼帝若此番前來為了‘四輔’之平穩,老身很是樂意與你詳談。若僅是為了兒女私情,請恕老身不得空。”雷玉帝君疏遠的態度讓名舞月更是覺得他有心隱瞞著什麽。

“小神此番前來卻是因著菡萏之事,欲要與帝後娘娘詳談。小神知曉,菡萏每每遇上煩心之事便前來謁見帝後娘娘,是以小神很是期盼能從帝後娘娘口中得知一二。”名舞月的開門見山引得雷玉帝君暗自惱火。

“那廝是你妻,這性好如何,你當真懵然不知麽?身為枕邊人的你,顏面何存?”雷玉帝君惱火地把支撐身子所用的木架重重地敲在地上。“罷了,你亂了聖王歷劫之事,老身權當就此揭過。若無旁事,煩請莫要再來練霄宮!”

雷玉帝君柱著木架別過身子,這臉容比適才更顯得疏遠冷凜,仿若早已無心於眼前的亂局。那張鮮少示人的年輕容顏見不得因著責罵而舒心,反倒更顯得寂寥與無奈。

“誠然帝君教訓得是!小神之事,還望帝君成全!”名舞月硬著頭皮應諾。

“睿姬娘娘如今被禁足,尋常神仙一概不許謁見。”度厄星君無奈地替雷玉帝君回話,此事誠然是睿姬娘娘處事不妥所致的。

雷玉帝君本就知曉其腳傷乃是睿姬娘娘故意為之,不去計較不過是不欲傷了夫妻情分;然而這睿姬娘娘竟行了畏罪潛逃之實,著實惹得雷玉帝君心煩氣躁。是以,才惹得雷玉帝君不顧情分對她禁足了。

“小神心中尚有滿腹疑竇,還望帝君恩準!”名舞月撩開長長的衣擺,撲通一聲跪在雷玉帝君身前,行了三跪九叩之禮。

“睿姬,不宜會客,你就此死心吧。”雷玉帝君看著被侍衛推開的庭院大門,徑自柱著木架慢慢步上臺階。“此外,煩請捎帶一句於鬼後:睿姬此生與她終是無緣,莫再牽扯了。”

無人知曉雷玉帝君道出此話之時,乃是懷著何等悲切的心情。在場的神君只知,雷玉帝君此話著實讓人靈臺如受雷劈一般。那個柔弱的、已孕育三個孩兒的帝後娘娘,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西荒公主,兩人竟是活生生的一對斷袖戀人?!

這一切的亂局,似是在須臾間得到一個圓滿的結局。睿姬娘娘屢屢協助鬼後菡萏,鬼後菡萏因何不願孕育孩兒,在此刻已然冰釋前嫌了,一切的謎團就揭開了。

“敢問南極真皇乃是何時得知此事?”他與南極真皇才是這神界仙界之內的大笑話,而她們不過是曾經滄海難為水罷了。勿怪菡萏不曾因他為老天帝幺女動心之事而難過,甚至在其大鬧半天崖之後,懇求他將其收房,原是她一直心有所屬。

名舞月的話讓雷玉帝君停了腳步,本以為他會顯露出自身的怯懦,然而側目之時卻又是那般的從容不迫,他徑自柱著木架艱難地跨過門坎,將欣長的身姿沒入門扉之內。

“睿姬之事,老身素來知曉。”

七萬年前,他於鹿吳山上與蠱雕異獸大戰了七日,因著靈氣耗盡而墜入睿姬所在的洞府之中。醒來已是三日之後,而他身上殘破的衣衫早已被人換了一身幹凈如新的,他所處的洞府之內拐入一道人影,那仙君對於他的醒來並不稀奇。

倒是他不自覺地把身上的衣衫攏合,這仙界之內不知何時興起了一道斷袖之風,好歹他也是個正常無比的神君,且對於斷袖之事乃是深惡痛絕的。

那仙君捧來一碗藥汁,嘴裏說著些註意休養的事兒。雷玉帝君感覺興許此人乃是一介地仙醫者,前來照料不過是受人所托罷了。喝過藥汁,他因著胸腔處負傷極重又再轉入沈睡之中,待得他靈臺清醒已是七日之後。

他雖是醒來卻不敢輕舉妄動,不過四萬歲的睿姬抱著一個布娃娃趴在床沿邊上,一雙水眸瞪得如天上的繁星般,看見他有幽幽轉醒之征兆,那張嬌俏的臉容躍上喜悅之色。她極為興奮地對懷裏的娃娃道:“你看,若非師傅認出他是九重天宮的南極真皇,他定必被我阿爹扔出洞府,由著鹿吳山的猛獸將其撕碎。話說,他當真福大命大,除卻墜入洞府之時砸傷了阿爹與師傅的貴客,這身子竟毫發無損。你說,他為何這般耐睡?”

眼看躺在床上的他一動不動,睿姬沒好氣地繼續抱著娃娃嘟囔:“此事算是那神君倒血徽麽?被此真皇一砸,竟生生地壓斷了腿。一眨眼,我已到了婚配的年歲,是以我師父黎山老母才引薦這位居於東海的龍族神君。我不懂,阿爹與阿娘又非不知我耐斷袖之事,為何還答應師傅非要我出嫁?哎,於‘情’這一字,誠然我素來不知我該有何種想法。”

那時的他佯裝未醒,但眸子不時窺看只顧著跟娃娃說話的睿姬,稚氣未脫的她難掩美艷動人,連額間的桃花花鈿也變得生動。當目光落在她一身極為好看飄逸的長裙,他的靈臺竟生出一絲好感,她雖是個斷袖神女,卻不曾以男裝故弄玄虛,著實坦率得讓人不知該如何責備。

那時的他借口睿姬一家待他有救命之恩,怎也得以身相許方能作數。這一家子拗不過他的執意,只好唯唯諾諾地應諾,畢竟這要當神仙就不能得罪這“四禦”真皇。隨後,他在其父口中得知,此花鈿乃是渾然天成的胎記而非刻意所為的。

聞得他要納娶帝後,那時練霄宮最得寵、最美艷、也最入宮最久的天妃南海二公主近乎卑微地哀求:“為何非得給予帝後之位?帝君就不能把她當作外室麽?我等姐妹三人權當不知便是。”

“這於你等毫無影響,她的家世不足以動搖她等之地位。”看著這位天妃哭得梨花帶雨,他也心生憐憫地安撫。

“可她是你朝思暮想之人!”南海二公主委屈地摟緊他的腰身,自雷玉帝君從鹿吳山歸來便終日魂不守舍,若非動情又該作何種辯析。

“身為天妃,你可知妒,為其亂家也?”淡雅的一句,噎得南海二公主不敢再多置喙。當年老魔尊重淙適逢家變而大鬧南海,他挺身而出為老魔尊擋了這南海水君的發難——迎了二公主為練霄宮天妃。

兩萬年前,他因著九尾金狐仙帝的暗中豢養死侍之事,與“四禦”神皇忙得廢寢忘餐,而睿姬的父親湊巧於那時病入膏肓,睿姬告假回了鹿吳山。如今回想也自覺胸腔仍舊發痛,鹿吳山除卻是他與睿姬相遇之吉地,也是睿姬與菡萏相戀之福地。

得知她心有所屬,誠然他也動過罷黜的念頭,在那段故意冷落她的日子裏,他人雖在天妃、天嬪處,然而那顆心卻總是飄到睿姬處。

懶理入屋之後,睿姬略為錯愕的臉容,他柱著木架小心翼翼地撩開內室的紗帳,他與睿姬孕育的三個孩兒正躺在床上睡得香甜。他坐於床沿,眸子落在三個糅合了他與睿姬姿色臉容時,薄唇扯出極為好看的弧度。

他們的孩兒,最大的大皇子不過兩萬歲,最小的小帝姬不過三百歲,二皇子的降生正是父君與母後最融洽之時。他撫心自問,待睿姬一直以一顆赤誠之心,然而事實卻又告知他,這般多年始終無法焐熱那顆冰冷的心。

一想到她會離開,他就難免飛眉深鎖,整個平靜的心湖便覺得煩躁不安。他要煩憂之事不少,要處理的公務多不勝數,卻偏偏還要在此時煩憂自己的家務事。

罷了,既是無情,他也不再為此執拗著,放過彼此吧。好心地為孩子掖好雲被,他這才動身來到前廳來,近乎粗暴地把睿姬自繡棚前拉起,他的臉容極為陰冷。

“妾身與她已成滄海,如今出手相助,不過是念著昔日情分,勸說她莫要誤入歧途,誤了自身的修行。”睿姬一改平日的唯唯諾諾,率先把自身的緣由道出,至於相信與否由不得她。

“遑論帝君相信與否,妾身權且細說一番。妾身敲傷帝君乃是一錯,然則此錯不過是妾身不欲帝君與鬼帝繼續交惡;至於畏罪潛逃乃是子虛烏有,妾身確是要前往鹿吳山,只因要把此物掛於梧桐之上,權作情意歸還。”

雷玉帝君將信將疑地接過她手中遞來的銀質手釧,此物確是菡萏親自相贈於她的,自他押著睿姬歸來,睿姬便不再戴著此物。誠然,他嘴上不饒人,然而私心早已動搖:“你多番為她開脫,當真毫無私情?”

“妾身沒有,奈何菡萏有。妾身已為人妻,為人母,自是事事以夫君為重。”睿姬的目光炯炯有神,縱然眼前的赫赫有名的南極真皇,於她而言他不過是一個愛慘了她的神君,一個比她年長二十二萬歲的老神君。

雷玉帝君一時間覓不到言辭,只好就著這動作不言不語。睿姬檀口啟開,欲要說些什麽,卻被一個小繡球驚擾了兩人的神緒。紗帳之內溜出一個圓圓滾滾猶如年畫裏的白胖童女,她打了一個漂亮的哈欠,歪著可愛的頭顱:“爹爹,娘親,又鬥嘴了?”

不待兩人說話,她踩著愉快的步伐擠入兩人之間,一雙白胖小手不嫌臟地抱著雷玉帝君負傷的左腿。他蹙眉彎腰抱起女兒,“怎不好好歇息?”

“人家嗅到爹爹的香氣,聽到娘親的嗓音,是以過來瞧瞧。”那雙靈動的眸子看了父君一記,隨後又瞟了娘親一眼,說著奶聲奶氣的討好話。

“說謊,爹爹如今滿身藥香,你這小祖宗怕是躲避也來不及。今夜爹爹再來跟你們玩耍,乖乖聽娘親的話。”雷玉帝君失笑地掐著女兒胖胖的小臉,睿姬臉帶笑容接過女兒,將其抱在懷裏,這小祖宗素來深得雷玉帝君的偏好。

雷玉帝君自庭院出來便看見名舞月與遲無涯仍舊不肯死心地杵在門前,度厄星君見他出來,隨即上前攙扶著。

“老身早已道明,睿姬不見人,你等無需在此逗留。此物請歸還於鬼後,往後除卻宴會偶遇,煩請莫再牽扯睿姬。”雷玉帝君把手中的銀質手釧交到名舞月手中,“老身瞧得出,你待那菡萏用情頗深,誠然你我乃是同道之人,然則如何抉擇全看個人修為。”

名舞月接過那銀質手釧,這手釧看似平平無奇,然而通體刻著祝福之意的梵文,著實擔得那句“物輕情意重”。看著雷玉帝君不再蕭條的身姿,名舞月像是驀地悟出了什麽般,竟揚起久違的陽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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